捕风 2

Mar 16, 2010 20:26


6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和美和清渚把同学录里的电话都试着打了一遍。
有的是查无此号,有的是无人接听,有的是已经搬走。
必竟是二十几年前的联络方式了。
时间把一切都洗白,重新刷上了颜色,能真正找到的当时的同学凤毛鳞角。
但总算,还是有那么几个被他俩找出来了。
口径很是一致。
都说只知道当时龟梨君和赤西君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而且总是形影不离。但快毕业的时候赤西君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来学校了;龟梨君还是去学校的,但一直到毕业,都是一副很消沉的样子。
这两个人,在当时的班里,都是不爱交际的人。平时,也只是享受两个人的小圈子。
所以赤西仁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也不敢去问龟梨和也。
快毕业了,大家都忙,也没有人有心情再去关心这种闲事,后来,也就这样各奔西东了。
和美和清渚注意到,几个同学都提到了同一个人,当时和他们同级不同班的“锦户亮”,说他是赤西仁的好朋友。
有人还特别提到了一件事,说赤西不来学校大概一个多星期后,锦户亮曾气势汹汹的冲到班里来找过龟梨和也,两个人一起出去了,到上课的时候龟梨君就回来了。
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没人知道。
由此,和美和清渚确定了新的作战方案:找到锦户亮,问清楚所有的事情。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谈何容易,还好和美家有广泛的人脉,过了一个多星期,总算把锦户亮的联系方式拿到手了。
锦户亮,某会计事务所的高级会计师,49岁,未婚。
和美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得意洋洋的和清渚讲电话:“我拿到锦户亮的地址啦,晚上一起去拜访吧。”
和和美在约好的地点见了面,和美的脸色很是难看,完全没有讲电话时的兴奋。
“怎么了?”
“我打了电话过去,一说请问你认识龟梨和也和赤西仁吗?他就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然后把电话直接挂掉了。”和美别别嘴,细长的眼睛往上翻了个白眼。
清渚“噗”一下笑了起来,心想,超自信的公主原来也有受到挫败的时候。
和美更加生气了,说“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清渚就努力把他的一口大白牙收了回去,说,“没什么没什么。”
“所以,现在,我们要直接去他家拜访。”和美抱着胳膊,一副坚定的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样好吗?”清渚有些犹豫,毕竟连他这种没好好受东方文化熏陶的人,也觉得这样的方式有点鲁莽。
“还有更好的办法么?”和美瞪了他一眼,往前面走去。
那里停着一辆MINI COOPER,她二十岁时父亲送的生日礼物。

“叮叮叮。”和美轻轻的按了门铃。
“请等一下。”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打开门,彼此都愣住了。
很明显开门的人和想像中的锦户亮有很大的差距,根据上午打电话的声音判断,和美觉得锦户亮应该是个满脸傲气,看上去就应该很MAN的男人。
而开门的这个,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却有张漂亮到让人想要停止呼吸的脸,而更重要的是,他看上去很温柔,很温柔,眼神里流露出的也是友善而亲切的目光。
那个男人也在出神的看着和美和清渚,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看到了认识的人一般,觉得意外而又欢喜。
“我们想找一下锦户亮先生,请问他是住这里么?”和美极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虽然门牌前明明写着“锦户”两个大字,但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锦户亮。
男子好像因为自己的失态,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的说,“你们是。。。”
“我叫赤西清渚,她叫龟梨和美。我们找锦户先生有些私事要谈。”清渚礼貌的回答着。
“赤西。。。龟梨。。。居然在一起。”男子一边微笑着,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对两个人说,“先进来坐吧。”
那个男子把两人领进客厅,便对着楼上喊了一声:“RYO CHAN,你快下来。有客人来了。”
然后就听到脚步声,电话里听到的那个成熟男子的声音响起了,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却又丝毫不带生气的感觉。他说:“有客人在,就不要大喊大叫。”
“反正不是什么需要客套的客人,你自己来看嘛。”那个漂亮的男子小声的说道,一边努努嘴,示意他看沙发上的两个人。
当锦户亮的目光转向清渚和和美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命运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有些人,你明明是想要忘记的,而时间却总会在转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后,又用一些相同的人事来提醒你。
不得不说,这两个孩子身上,还隐约可见当年那两个人的身影。
清渚一看就知道是赤西家的孩子,有他家传统的鹅蛋脸和宽肩膀;和美,则更不用说了,整个五官和眼角眉梢都散发出那种温柔的霸气,完全是当年和也的翻版。
这样的两个孩子,怎么也走到了一起?
“今天早上我有打电话给你的,锦户先生。”和美站起来,礼貌的鞠躬。“初次见面,打扰了。请多多原谅。”
亮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惊讶,摆出惯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问:“找我有什么事么?”
“请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关于赤西仁和龟梨和也之间的事。”清渚也站起身,学着和美的样子,低下头鞠躬。
屋内的时钟慢慢的踱步向前,客厅里安静的可以听到好远好远的汽车的鸣笛声。
锦户亮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都很好的继承了父辈的倔强呢。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再提起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也就说说我知道的事吧。”亮把头深深的埋下去,为自己点起一只烟。
烟雾在和美和清渚的眼前缭绕,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亮早在国中的时候,就和仁是好朋友了。
那个时候仁很爱到球场上来看踢球,大概是因为仁自己喜欢足球却又不能踢的关系,所以对在校队里做前锋,又是同班同学的锦户亮,相当羡慕。
亮呢,也觉得仁脾气挺好,长的也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后来又上了同一所高中,只是不同班。
高三的时候,亮因为参加了一个区里的足球集训,所以在开学前一段时间,都没有来上课。
集训结束回到学校,这才发现,仁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龟梨和也。
“我跟和也第一次见面,就狠狠的打了一架呢。”亮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往事,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偶尔会叫仁瘸子,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玩,而且他也没有反对过。结果那天,因为我这么叫了仁,和也冲上来和我打了一架。”
“我父亲?”和美不敢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会去打架。
“对。龟梨和也,那个时候,个子好小,而且看起来好瘦,本以为他不会打架的,结果身上不知道哪来的狠劲,气势相当吓人。”亮抬起头看着和美,很认真的说。
但是,关于这件事,自己体会到的最深的那部分,亮没有说出来。
其实第一次的那场架,亮觉得自己是有意挑起的。
仁身边难得会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孔,而这个人,是真的想和仁成为朋友,还是只是因为对仁有所好奇而接近,他,锦户亮,想要试探清楚。
亮,从看到和也的第一眼,就觉得和也很在乎仁。
那种在乎,是藏在心底里,然后又总会在动作表情中,慢慢溢出。
所以,当时挑逗他,只是想要看看,对于认识不久的仁,和也到底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结果很是意外,他居然真的和自己打了一架,只因为赤西被叫了绰号这么一个小事。
所以亮在最后的时候笑了,那个笑是给仁看的。
亮那个时候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而仁还没有开窍。
他看的出来,和也对仁的在乎,不是一般的朋友间的友情,而是对于喜欢的人的那种强烈的想要保护的心情。
这个人,只能由他来赞美,只能由他来欺负,那种霸道的想要独占的欲望,在和也乌黑的瞳孔中,分外显耀。
当时,那个在仁看来意味不明的笑,其实是亮想要告诉他:赤西呀赤西,你将遇到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被爱的时光。

“后来我们便常常玩在一起,高中生嘛,总是喜欢有空的时候混在一起。后来仁出国,大家各自上了大学,就这样散了。”亮把手一摊,说完了。
和美和清渚差点没有晕过去,还以为这只是开始呢,亮的简洁也简洁的太厉害了。
“那,这张照片你看过没?”和美把仁替和也拍的那张照片递了过去。
“看过。”亮不紧不慢的说,“前段时间LAN的摄影展上。”
只见豆大的汗水从和美,清渚的头上跌落。
父辈们到底都交些什么样的朋友。
“RYO CHAN,你不要再逗他们了。”旁边那个一直没吭声的男子终于讲话了:“我们也是看过图片展,才知道LAN就是仁。”
看到和美和清渚做出了一个“明白了”的神情后,他接着说:“我叫内博贵,仁和小龟我也认识。”
“小龟和仁,在那个时候算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而且仁的爱好就是拍照,所以他替小龟拍过照片,没什么奇怪的。”
“那么,后来我叔叔为什么会不去学校了呢?为什么去了美国后,就不再联系了呢?”清渚不解的问。如果是好朋友的话,距离再远,也是应该要保持联系的吧。
“哼。”亮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没说话,只是重重的哼了口气。
清渚看到,内的手在背后轻轻的扯了扯亮的衣脚。
有什么话,是亮终究没有说出来的。
“因为仁全家都要搬去美国,所以他之前便没去学校了。去了美国后,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事情要忙,慢慢也就不怎么联系了。不仅是和小龟,仁和我们也都没有再联系了呀。”内在极力的解释,却怎么看,却像是在掩饰。
房子里再次陷入一种极度的安静中,清渚觉得今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收获了,便示意和美,两个人起身告辞。
在回去的路上,清渚把车窗摇到最大,让自己感觉一下夏日难得的清凉。
“清渚,你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事在瞒我们吗?”和美开着车,声音里很是郁闷。
“和美,你不觉得,锦户先生和内先生的关系,很微妙么?”清渚玩弄着自己的手机,对着后视镜猛的眨眼。
“你,什么意思?”和美有些不解,她想要弄清楚的,是父亲和赤西仁的关系,对于别的什么,她倒没有仔细的去想。
“我在美国的时候,会常常碰到这样的人。四五十岁还没结婚的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清渚慢慢的解释:“因为见的多了,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你指,他们两个是。。。”和美恍然大悟。联系前后来想一想,清渚说的很有道理。
“和美,你说,我叔叔和你父亲之间,会不会。。。”清渚还没说完,和美就来了一个猛的刹车。
之间的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去呢。
父亲和仁,会是锦户和内之间的那种关系么?
和美觉得脑子里开始混乱。
就那么无意识的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的笑脸,和她的泪颜。
母亲,是应该知道点什么的吧。
和美下意识的拿出了电话,开始播打母亲在法国的号码。

7 MEMORY之三

仁的家果然离学校不远,按仁的速度,也不过花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住的是公寓,在7楼。
仁的妈妈开的门,娇小的个子,漂亮的五官,年轻的像只有三十岁的样子。
她看到和也,表情有些惊讶。
因为除了锦户亮和内博贵以外,仁从来没有带过别的同学回家。
仁说,这是我的同学龟梨和也,这学期转来的。
仁妈妈便很温柔的笑了一下,招呼和也进屋。
仁的房间很是简洁,奶白色的主色调,看起来干净而温暖,家具则是很厚重的檀木色,有着日式的古典美。
屋子里除了床,书桌,衣柜,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书桌边上放着一辆轮椅,大概留出来的大片空间,都是为了让轮椅能自由的活动吧。
虽然不是没见过轮椅,但的确是从来没坐过。
一直很想体验一下,从一米的高度看世界,到底是什么感觉。
和也来了精神,一把坐了上去。
仁从药箱里拿了药膏,进房间后一脸哭笑不得。
和也正摇着轮椅,在房间里前进后退外加转身。
这又不是学驾驶,不知道小孩子怎么会玩的这么兴致高昂。
“你给我下来。”仁冲和也叫道。
“玩一下,不行么?”
“这有什么好玩的。”
“你房间里都没凳子,我不坐这个坐什么。”
“废话,我坐轮椅了还要别的凳子干什么?”
“那我再玩一会儿。”
“你先过来嘛。我帮你擦药。”
仁坐在床边,拿出一盒绿色的药膏,示意和也过去。
仁把棉棒沾上药膏,伸出左手,托住了和也的下巴。
他手指的纹理轻轻的刻进了和也的皮肤,力量轻重刚好能托稳和也的脸,让他不至于移动。
然后右手拿着棉棒,轻轻的涂在和也受伤的嘴角处。
薄薄的质地,凉凉的触觉,还有股淡淡的薄荷香。
仁很认真的在涂,眼睛紧盯着和也红肿的嘴角。
仁认真起来的时候,就会把眼睛睁的老大老大,然后亮晶晶的瞳孔就会一动不动的盯着某处,秀气的鼻翼会微微的翘起,还会用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
和也的眼神就这样在仁的脸上游动,那张漂亮的脸,离他,只有不到十五公分的距离。
近到可以看清仁超长的睫毛和眼角处动人的泪痣;
近到可以听清仁均匀的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近到想要用额头去蹭开他的流海,直抵他温暖的眉心。
仁脸上的每一部分都是艺术,经得起显微镜放大后的再欣赏。
等到仁擦好了药,放开手时,和也的脸已经微微发红了。
“怎么啦?”仁觉得和也看上去表情怪怪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没怎么。”和也别开脸,假装去看屋子里别的地方。
“这,是哪儿来的图片呀?”突然看到仁挂在墙上的一张风景照,和也开始转移话题。
刚才进屋时,所有的兴趣都放在轮椅上了,没有好好注意。
很漂亮的一张照片。
一个和风式的庭院中,有一棵芭蕉树。
在风雨中,它宽大的叶子显得格处的青翠,格处的生动。
当人仔细看那张图片时,会有一种身临其景的错觉。
让人感到,似乎有阵清新的风迎面吹来,有洁净的雨点打在自已的身上,整个人,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副图,只是低调的挂在墙上,然而却出人意料的醒目。
因为当你的视线被它吸引后,目光便再也离不开它了。
“这是我拍的哦。”仁也把眼神别向那张照片,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漂亮吧。”
“嗯。”和也呆呆的看着,越看越喜欢。
那种翠绿印入眼帘,和着嘴角残留的薄荷的冰凉,在心里形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春天。
没想到,仁居然有这样的特长。
“摄影是我的爱好哦。我家有好多这种图片,这个是在千叶老家,爷爷的庭院里拍的。”仁站起身,拄着拐杖到书桌边,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相册。
各式各样的照片。
大部分是整片整片的自然风光,也有一些植物或者小物品之类的静态特写。每个下面都注明了年月和日期,保存的相当完好。
最早的日期,是从95年开始的,最近的,是02年暑假时拍的。
前前后后,差不多跨越了七年的时间。
“奇怪,为什么每个日期都只有一张图?”和也一边在心里感叹照片的美丽,一边问道。

“因为每次拍摄,我都会围绕一个东西一直拍,然后只选最好的那张。”仁在旁边回答。
这也就是为什么,七年的时间,常常在拍,却也只留下了三本相册而已。
“只选一张?那么每次会拍多少张呀呢。”和也问道。
“不一定啰,没感觉的话拍几张就不拍了,有感觉的话,常常会拍个三四十张吧。比如景物的话,会从不同的光线去拍;物品的话,则会尝试很多个角度。”说起自己的爱好,仁来劲了,开始涛涛不绝。
和也一边低头看照片,一边安静的听仁讲话。
这样的仁,和在学校里面一脸天真,沉默寡言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说到摄影这个话题时,仁的脸上会闪现自信的光芒,并且神采风扬。
他知道他拍出来的图片是美丽的,虽然这些图片,他很少拿出来展示,但他无比的确定这一点,并以之为骄傲。
而且仁追求完美的程度也让和也觉得意外。
每次花尽时间和精力的拍摄,却只会留一张图片。
和也问他为什么不在用数码相机拍摄的时候,就直接把拍的不好的图片删掉。
仁说,摄影讲究的是一种感觉,要一气呵成才可以,如果一会儿拍摄,一会儿停下来看前面的图,那样就会影响自己想要表达的画面。
“其实你拍的并不是这个东西,而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在你心里,然后你把它附在图上。选照片,不过就是选出把那种感觉表达的最强烈的那张图。然后其它的,没能充分表达的,便扔掉。”
这是仁的理论,对于认定的东西便好好保存,其它,则一概销毁。
无论喜爱还是不喜爱,都是同样的绝对,丝毫没有留下过渡的中间地带。
于是他把所有的心血都花费在这个爱好上了,从中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完美的王国。
和也能体会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喜欢棒球是一个道理。
每次练习,只不过是把一个投球的动作单调的重复上无数遍,看过的人都觉得这样的练习无趣而枯燥。
而自己,却乐此不疲。
因为等到正式比赛时,站在投球区,挥动手臂那一刻,那种骄傲和成就感,是无比真实和喜悦的。
摄影,便是仁的棒球。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学校,仁会永远看上去一副平和样子,不像一般的残疾人那么自卑或是愤世嫉俗,因为在他的背后,有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在支持他。
而仁把这些给他看了,就像是女人把自己永葆青春的秘方分享给了最好的朋友。
仁在和也的面前坦诚无比,他不介意让他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快乐的生活着的;他甚至想和他分享,如果和也能从中得到快乐的话。
“你要是有喜欢的图,就告诉我,下次我放大送你好了。”仁翻动着相册,示意和也可以自己挑选。
“那我要那个。”和也指了指墙上的那副“雨打芭蕉”图,他喜欢那张图,因为那代表他心中的春天。
仁喜出望外地说:“小龟,你最喜欢那个么,我也最喜欢那张照片哦。”
仁的脸上一副得到认同的满足样,让和也坏坏的想要打击他:
“主要是这里面都找不出像样的,只有那张马马虎虎过得去。”
“龟梨和也。”仁翘起嘴,扬起脸,伸出手在和也头上拍了一下,他知道和也讲的绝对不是真话,但也假装生气的样子。
“走了。”和也也板起脸,甩了甩头发,起身要走。
“小龟。”仁伸手轻轻拉住和也的胳膊。
这个称呼明明是种很幼稚的叫法,但到仁那里,却能叫的抑扬顿挫,意味深长。
于是和也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明明是来擦药的,为什么搞得全身骨头都像是酥散掉了一样。
龟梨和也,龟梨和也,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和也本想转过头去跟仁说,自己也是在闹着玩的,没想到,转身的时机不对,转过去时,正好仁弯着腰,探头过来想要看和也的表情。
很自然的,和也的嘴唇撞到了仁的额头上,于是,深深浅浅的印了下去。
仁迅速的用手捂住被亲到的地方,抬起头去看和也。
两双张惶的眼睛,相互对望又再次飞速的错开。
其实,任何一段感情的发生,都没有谁先主动的问题。
只是时间对了,地点对了,人对了。
和也的大脑完全不受控制,居然吐出来一句:“痛吗?”
嘴唇,算是身体最柔软的一个部分吧,撞到嘴唇,怎么可能会痛呢。
仁开始笑起来,原来精明的和也也有神经脱线的时候。
和也发现这是今天自己第二次失态后,脸迅速的黑下去了。
还是孩子,对自己不完美的扮演难免会有所怨言。
“小龟,以后走可爱路线吧。”仁笑着说。
“开玩笑,我可是型男。”不过,路线也可以分成AB两路嘛,在仁面前,和也大可以收放自如。
嬉笑打闹中,那个亲吻也就被当做意外忽略掉了。
只是和也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懊恼无比。
为什么自己转身时头没能低一点呢?
那样的话,
说不定撞上的,
将是对方同样柔软的地方。

8
因为出现了之前没有想到的局面,和美的情绪开始陷入低潮。
从心理上来说,她一时间无法接受那样的关系。
虽然还没有确定,但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确定和追问。
一连好几天,和美都没有再联系清渚。
这个事情要不要再继续下去,她还在混乱当中。
只是有点后悔当初的莽撞,怎么会如此意气用事的将他拉入局。
然而,清渚并不是和美,他在美国长大,对于这种的同性关系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当初决定和和美一起联手调查时,他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叔叔这么多年来,从未拍过人物照,而且每次的照片,都只会保留一张。
可龟梨和也的照片却是一整套的完整保存下来的,可见这个人对他有多么重要。
清渚可以理解和美的心情,他也知道,现在的状况下,需要给和美一点时间去思考。
和美走出房间,本来是想去客厅拿东西,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走进了父母的卧室。
那个房间是父母以前住的,母亲离开家去法国后,父亲就一个人住了。
这次父亲过世,清理遗物时,房间里的东西,母亲也没有让和美一起收拾。
“我和你父亲的房间,我想自己来。”当时的母亲是这样说的。
实际上基本没有收拾,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母亲只是把从别的地方拿回来的一些父亲的用品整理好,然后摆放在了卧室里。
整个卧室干净而清爽,佣人仍旧每天都来打扫。
看起来就和父亲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他随时都会回来。
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因为这是父亲和母亲的,虽然父亲走了,但是母亲还在。
这些都是属于他们俩人的回忆,和美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碰。
打开大大的衣柜,全是父亲的衣服,BURBERRY,DIOR,ARMANI,他最喜欢的三个牌子,各就各位的放的整整齐齐。
旁边的柜子,分层放着手表,帽子,和首饰。
父亲在印象中是不怎么戴首饰的人呀,于是和美开始好奇。
随便地在首饰那一格里拾了个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他和母亲结婚时的婚戒。
昂贵的卡地亚,外侧镶有大粒的钻石,内侧刻有母亲的名字。
不过,好像在母亲走后,父亲就拿下来了,再也没见戴过。
打开另外一个,发现是父亲一直戴的一条项链。
父亲总是把它塞在衣领里面,项链的长度,几乎垂到心脏处。
那条链子他很少拿出来展示,只是偶尔洗澡后穿浴袍时,和美会看见。
吊坠是一颗很大很大的心,在脖子上甩来甩去,看上去份量不轻。
记得有次和美试图伸手去摸,说,这么重的坠子,脖子会不会觉得很痛呀?
父亲就笑了,拍了拍和美的头,然后将链子重新塞到浴袍里。
和美小心翼翼的将链子从天鹅绒的衬布里拿出来,用手抚摸着那个心型的吊坠。
这颗心,一直一直伏在父亲的胸前。
它听着父亲心脏跳动的时间,大概比自己的年龄还要长吧。
很漂亮的样式,仔细一看才发现是CHANEL的。
沿着心型吊坠光滑的表层摸过去,这才明白它的巧妙之处。
这颗心是可以打开的。
沿着侧面的那条几乎看不出来的弧线,和美“啪”的一下将它掰开了,中间的空心部分里,放有一枚白金耳钉。
为什么,父亲会在项链里放这样的东西?
和美用手指将耳钉拿出,放在手心里。
只是一枚小小的耳钉而已,却以一股矜持而高贵的姿态出现。
因为长年放在密闭的环境里,散发出的光芒已经变成了一种哑光。
然而却说不出的美丽,放在手心里显得格处的有份量。
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炫目的卡地亚,和这个一比,完全失去了底气。
曾经听人说过,首饰这样的东西,是要由人气去撑的。
喜欢的东西,会因为主人的爱惜而变得日渐闪亮,成为夺目的装饰品;而那些不喜欢的,无论多么昂贵,却永远只能是一堆冷冰冰的金属。
和美的心开始乱,虽然不知道这枚耳钉的来历,却直觉是和仁有关系的。
不敢再在房间里呆下去,怕看到什么再让自己震惊的东西。
突然很想笑,心想要是自已把这间卧室倒腾一遍,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将一清二楚。

打了电话给清渚,清渚明显还在睡觉,听到和美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啦?”和美不满的问他。
“还以为,你不想再查下去了呢?”
“我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你来,有新东西给你看。”

“叔叔有这个,叔叔有这个。”在看到耳钉的那一秒内,清渚瞪大眼睛,毫无形象的大声叫了起来。
“你确定?”和美突然觉得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一开始就已这么确定了。
“差不多是一样的吧,叔叔一直戴在耳朵上的,就是这个。”
“一直么。”和美把耳钉放在桌上,呆呆的看着,不再说话。
“其实,我这几天也没有闲着。”清渚从容的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在打开之前,他认真的看着和美,说,你确定任何事情,都能接受了么?
如果说,从锦户亮家里回来时的那个和美还不能够接受的话,现在的和美,在看过那个一直以来紧贴父亲心脏的耳钉后,却也坚定了起来。
父亲在自己的眼中,一直以来,好像无论怎样靠近,都始终觉得有些什么,阻碍着自己去看真实的他。
父亲一直都在扮演,在公司扮演好社长,该严厉时严厉,该温和时温和,无论做人处事,都备受称赞;在家里扮演好丈夫,从不在交际场所鬼混,对待母亲温柔而顺从,却永远不是亲密。
父亲只有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好像才会很轻松的笑。
那样的笑容,让人看了会觉得难过,好像他所有的梦想和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的希望却是那么的微小,一直以来,他只是希望她,能够按她自己的想法去活。
因此和美总是觉得,在父亲的心灵深处,有一个锁,那把锁,把真实的他永久的关闭了起来。
和美可以看到父亲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和那把锁,然而,旁人却连锁也看不到。
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幸福的,而实际上,他从未拥有他想要的生活。
当初为什么要查那张照片呢?那是因为,总觉得那个笑着的少年才是父亲真正的模样,那个时候的父亲,过着的,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父亲一直以来压抑着自己,努力去扮演的动力,也许就是那只耳钉吧。
因为有那只耳钉伴随着他的心跳和脉搏,父亲才能那样坚持着一路走过来。
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就算父亲和仁是那样的关系又怎样?
那是父亲最真实的过去,那也是和美一直想要看到的父亲。

“你看这张照片。”清渚将一张仁在家里的近照给和美看,并将手指的部分用镜头放大了。
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右手小拇指上的尾戒,是一只白金戒指,有简洁而美丽的棱面。
然后清渚将一张从网上找来的龟梨和也的照片也放大了,于是可以大概的看到龟梨左手的小拇指上也有一枚尾戒。虽然模糊,但却依稀看的出样子,像是黄金做的,隐约可见一些闪光的棱面。
“父亲的尾戒?”和美回忆了一下,再对比了一会儿,咬咬嘴唇说,“感觉上,好像差不多,只是颜色不一样。”
“你再看这个。”清渚打开了一张清晰的大图,很漂亮的广告平面照,一对一白一黄的戒指,在图片的中间,交相辉映。
“这是TIFFANY在2003年出的永恒系列的限量版情侣戒,两个戒指之间只有很细微的差别,全日本只发售了七套而已,绝对不会错的。”清渚斩钉截铁的说。
原来是情侣戒。父亲和仁果然是情侣关系。
和美扬起嘴角,恍恍的笑了。
“这个戒指父亲一直戴着,他去世的时候,也还一直戴着。我本来想做为遗物摘下来,妈妈说算了,她说父亲就连结婚时,都没把它摘下来过。”和美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了,她把头埋在膝盖间,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叔叔也一直戴着,他走的时候,我们也按遗嘱,把这个放在骨灰盒里了。”清渚看着和美,轻声的说。
父亲,真实的父亲,喜欢的是男人。
那么,妈妈和我,又算什么?只是他不想要拥有的生活里的一个部分么?
和美混乱的想着,咬着嘴唇,努力的看着天花板,然后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涌出。
清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这样安静的看着和美,然后不停的搓着双手。

但和美从未想过,和龟梨和也一路走来,真实生活在一起的,始终只是她和她的母亲。
那么一直以来未婚的仁,又算什么?也只不过是和也想要的,然而却并不存在的生活中的一个幻影罢了。

“今天晚上,我做饭给你吃吧。”过了许久,清渚站起来对和美说。他理解和美的心情,也决定做点什么事情来安慰她。
“你会做什么?”和美不相信似的看着清渚,扁扁嘴。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走过和美家的大厨房,让佣人找齐了所有需要的配料,然后将他们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里面捣鼓。
和美开了红酒,端坐在餐桌前。
本以为,就算不是雍容华贵的法式大餐,也至少不会是汉堡加薯条这种地道的美国套餐。
结果发现清渚还是美国式的简洁,除了水果色拉,也只有意大利面而已。
但是,是看上去很复杂的海鲜意面,颇费了番心思。
“好吃吗?尝尝。“清渚期待的看着和美,这可是他在厨房里辛勤劳动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好好吃哦。”和美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仰起头,做了一个“超美味”的表情。
“好吃就多吃点。”清渚笑了,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也坐下来开始吃面。
“这个海鲜意面可是我的拿手哦,知道叔叔为什么会把所有的家产给我么?”清渚得意洋洋的向和美炫耀,一脸故做神秘的样子。
“为什么?他不就你一个侄子么,不给你,给谁?”和美不解的问道。
“才不是呢。他只不过是因为喜欢吃我做的意面而已。”清渚半开玩笑半带真的说着。
“你叔叔,喜欢吃意面?”和美突然停住了,声音一下子变大。
她用银叉子拨动着手中的面条,像是无所适从。
这回换成清渚不解了。
“对呀,叔叔的最爱就是意面。他平时都不怎么出门的,但要是知道了哪里有好吃的意面,再远也要去。”清渚开始解释。“所以做赤西家的人的条件就是,一定要会做意面。然后只要他一想吃了,就要能卷起袖子,马上替他做。只有有意面吃,叔叔就会变的精神饱满。很有趣吧。”
和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很酸很酸的液体,让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清渚这时候才发现了和美的不对,于是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表示安慰。
过了好久,才听到和美吐出了几个字:“我父亲,唯一会做的菜,也是意面。”
父亲做的意面,是和美记忆里很难忘掉的部分,因为次数不多,就更显珍贵了。
他平时是个很忙的人,能和家人一起在家里吃一顿饭已经很难得,更何况是亲自下厨。
想想,父亲做意面的次数真的不多,掰掰手指,十个指头就可以数过来。
钢琴比赛拿到第一名,做意面表示庆祝: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失恋,做意面表示安慰;十七岁时,母亲离开家里去法国的那晚,做意面以示纪念。
父亲是个做任何事情都会认真对待的人,做意面的时候也是这样。
虽然做的只是最简单的肉酱面,却也像做满汉全席似的。
印象中最深的部分,是父亲会自己动手做番茄酱,而不是用买的。
她看到过父亲在厨房里的样子,穿着宽松的T恤,围着天蓝色的裙布,卷起的袖子,有因为瘦而显得突出的筋脉。
他认真的洗番茄,一遍又一遍,并且拒绝所有人的帮忙。
他笨拙的把那些红红的番茄切成小小的丁状,然后放入锅中翻炒,直到成为浓浓的汁状。
只是很简单的意面而已,父亲却用尽了心思。
那份心意是感觉的到的,化在意面里了,不是最好吃的,却是吃过的当中最好的。
父亲做意面时脸上会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种微笑是平时很难看到的,好像做意面是一个能让他放松从而感到身心愉悦的事情。
父亲好像一直自信的认为,自己做出的意面有让人心情变好的奇妙成份。
所以每一次在和美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总会对她说,今天做意面给你吃吧。
每次做好后,父亲都会很和蔼的坐在对面,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和美吃下去。
然后他就会骄傲的说,我做的意面最棒吧。和美就会拼命的点头。
其实在心里,最棒的不是意面,而是那样的父亲。
那样在灯光下淡淡微笑的父亲,那样坚定的相信伴随着他的意面,一切都会变好的父亲。
在父亲走后,和美常常会回忆起那些画面,以往的日子都已经模糊了,只有那时父亲的笑,是和美唯一伸手可触的最真实的影像。
以前总觉得,意面对于父亲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一直不知道原因,今天答案终于揭晓。
和美突然想起以前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是有次他无意中提起的。
当时的和美问父亲,为什么会那么认真的研究意面。
他低着头,浅浅淡淡的说,“以前做面的时候,总是匆匆忙忙,一直都想自己亲手做番茄酱试试,结果却没有机会了。”
当时不明白,却也不敢问下去,因为父亲脸上的,有隐隐约约的悲哀,那种悲哀说不出来,然而却分明的写于眉梢,泄于眼角。
像是不小心把最珍爱的回忆罐子打翻了,然后看着它在一刹那与时间这块硬地板碰撞在一起,于是流年飞逝,一切的一切,都再也无力去挽回和拼合。
现在终于懂了,父亲说的“没有机会”,是指没有机会做给仁吃吧。
赤西仁,应该吃过父亲做的意面吧?
还是说,父亲做意面的开始,仅仅只是因为仁喜欢?

9 MEMORY之回忆四

自从和也去过仁家里以后,两个人的别扭关系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以前中午吃便当的时候,和也会拉凳子到仁面前去共用一张小桌子,然后两个人互相无视的吃饭。
而现在,虽然也是两个人共用小桌子,却开始有了热闹的气氛。
“你,为什么每次都不吃光?”看着和也在便当里挑挑捡捡,仁开始皱眉头。
和也虽然一天到晚精力旺盛,但是那一副没肉的骨架还是让仁担心。
“因为不喜欢呀。我不要吃番茄。”和也别别嘴,继续拿着筷子在便当盒里东戳西戳。
龟梨和也这个人,对吃并没有太大的热情,而且不喜欢吃的东西相当多。
可是妈妈每次总是以营养搭配为由,让家里的厨师不顾和也喜好的做便当。
虽然第天都花样十足,但总会有一些有营养的,和也却并不爱吃的菜。
“浪费食物会遭天谴。”仁翻了翻白眼,低头继续吃饭。
在和也每日的挑衅下,他也开始越来越会反击了。
“那你帮我吃掉。”和也夹起一块番茄,塞到仁的便当盒里。
“做什么啦,我又没有要吃番茄。”仁开始大声抗议,但却并未阻止。
“吃啦吃啦,你帮我吃掉番茄的话,再奖励一个香菇肉丸哦。”
“香菇肉丸比较好吃。”
“那你都吃掉得了。”
“不要。我和你交换,你要把这个饭团吃掉。”
午餐时间从此成为你喂我,我喂你的温馨场面。。。。

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也习惯性的混在一起。
要么在教室里听歌,聊天,做功课,然后等到教学楼差不多全空掉了的时候,和也再送仁回家;要么和也去棒球社训练,仁在旁边帮他拿书包,拿水,一直陪到训练结束。
这样一来,锦户亮每次都要凶巴巴的逼问仁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踢球了,为什么为什么?”
和也就会漫不经心的走过来,看似无意的把亮搭在仁身上的手拎开,然后一脸严肃的说,“你还敢约别的人去看你踢球么?小心我告诉UCHI哦。”
然后亮就彻底的被打败了,只能翻翻大白眼,无趣的飘走。
一物治一物,是自然法则。
想要打败毒舌亮,只需要搬出四个字母“U-C-H-I”。
有的时候棒球社会玩到很晚,仁也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等在一旁。
十一、二月份的冬天,天在很早的时候就暗下去了。
和也会在送仁回家的时候,在穿过大片大片银杏树的街道时,自然的把手扶在仁的腰后。
别人看起来,像是在搀扶着仁。
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个动作里内在的含义。
于是每次仁都很鄙视的看着和也,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哦。
和也就会露出狡猾的笑,然后轻轻的把手往下挪动几寸。
有的时候,要是父母都不在东京家里,和也也会大着胆子在仁那边留宿。
无论是仁的爸妈,还是弟弟,也都很喜欢和也,于是养成习惯后,索性连牙刷,睡衣之类的也开始往仁家里搬了。

这天晚上,仁在半夜三点钟的时候醒了。
他用手指轻轻的去戳和也的后背,和也被他戳的痒痒的,跟着便醒了。
“怎么了?”不知道仁要做什么,迷迷糊糊中转身,正好和他张的大大的眼睛对上了。
“我想吃意面。”仁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只是想吃意面而已,真的有那么难受么。
小孩子都是宠坏的,不能太宠。
“忍忍好不好,明天陪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店吃。”说完,和也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那个小孩没说话了,但是却还是不安生,努力的翻来覆去了好几下。
明明腿就不好,翻来翻去要费很大的力气,他怎么就不能安静会儿呢。
果然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子。
这个时间,总不能去敲仁爸妈的房间门,说“仁要吃意面”吧。
于是和也翻身起来,望着床上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说:“行了行了,我给你做。最简单的那种,可以么?”
真的不是想宠他,只是他一定要吃意面,非吃不可。
想吃的时候吃不到的话就会很不爽,一不爽表现在晚上就是睡不着,睡不着就会一直想要翻身,翻身动作又很大,一定会把自己也搞的睡不着。
所以,为了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就得先起来让他吃上意面。
以上是和也的逻辑,逻辑的结果就是有人开始下床往厨房的方向飘去。
冰箱里有准备好的意面和番茄酱,还在下面的小格子里找到了做好的肉酱。
看来仁是那种常常会无理的想要吃意面的人,所以仁妈妈都是时刻准备着的。
自己实际上也从没做过这种东西,不过通过和也智慧的思考,觉得应该是先煮面,然后加酱进去就OK了。
于是,和也穿着粉红色的大格子睡衣,顶着乱七八糟扎起来的洋葱头,瞪着困到已经迷成一条线的眼睛,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意面就算是做好了。
仁早就摇着轮椅自己从床上爬到了餐桌边,拿着叉子在身后眼巴巴的看着。
“吃吧吃吧。”和也总算是端着意面出来了。
糊乱拌上番茄酱和肉酱的面条,在盘子里张牙舞爪,毫无卖相可言。
“你,居然做了这么久。”仁拿起叉子,轻轻的敲了敲桌子,一脸不满。
真是没好心呀,半夜起来做面给你吃,你还挑剔。
和也心里这样想着,本打算狠狠的往他面前一扔,爱吃不吃;但考虑到仁家里爸妈还在睡觉的缘故,终于也只是轻轻的放在了他面前。
“我可是第一次做哟,你尝尝,已经很不错了。”其实每个人都是王婆,对于自家的瓜,总是想要夸上几句的。
于是从未下过厨的料理小白龟梨和也,还是充满期待的看着仁,希望能得到赞美。
那个小孩吃了一口,抬起头,迎着和也期待的眼神,很认真的回复了一个“失望”的眼神,外加一句“意大利乡下料理”。
和也气的差点没暴走,一想到这里必竟是仁家,这才活活忍住了掐死赤西仁的欲望。
“不过,味道还可以。”仁再次抬起脸,歪着头眨着眼睛,扔了一句话过来,然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面。
这算什么?一个巴掌一块糖?
你到底以后还想不想我半夜起来给你做面了。。。。
不论怎样,和也总归是爱听夸奖的和也,看着仁吃的香香的样子,不由的坐了下来,用手托着头,弯起真的快成为一条线的眼睛,满意的笑了。
他想,下半夜总算是有安稳觉可以睡了。

后来,和也也有认真的研究过意面复杂的做法,每次想要正正经经地做给仁吃,讨他欢心时,仁都会很不屑的说,麻烦死了,不如出去吃吧。
于是,每次有机会让和也下厨的时间,通常都是不能出去吃的深夜。
为了省时省事,总是像梦游一样的胡乱而匆忙的应付着,根本顾不上什么乡下不乡下了。
而更让和也啼笑皆非的是,仁不止一次的在锦户亮面前炫耀式的宣称,他最喜欢的是和也做的“乡下料理”,以至于锦户亮每次在恶意鄙视和也帅气的穿着时,都会皮笑肉不笑的从嘴里挤出“意大利乡下人”这个称呼。

10
和美的母亲仲岛慧从法国回来了。
因为之前和美突然的电话,她专程回来。
一直以来,和美都觉得父母的关系,处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中,看似恩爱,然而又不恩爱。
父亲看母亲的眼神,总是温柔而和蔼的,年少时没看出什么来,只觉得父亲很迁就母亲,无论母亲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附和着说好。
但是那样的父亲的眼神,在和美长大以后回想,才觉得他注视母亲时,是从来不对视的,只是那么温柔的扫过,眼底不惊起一点波澜,好像对母亲所做的一切,都写着大大的“责任”两个字。
于是,和美在这样的父母关系下一点点长大,直到十七岁那年的某天,母亲提着箱子离开了家,去了法国。
这不是一次普通意义上的旅行,而是感情上的决裂。
母亲和另一个男人定居巴黎,父亲和和美留在日本。
那段时间和美对母亲怨念的深,觉得是她背叛了家庭,抛弃了父亲和自己。
但父亲却毫无那样的情绪,只是平静的接受了母亲的离开,并且一而再的对和美说,母亲离开是因为他的不对。
和美以为,父亲说的“自己的不对”是指长期以来把热情都投放在工作上,而忽视了母亲,直到今天,才明白是另有所指。
那么母亲呢?母亲知道“父亲的不对”么?

和美和清渚一起,很认真很认真的与仲岛慧对坐于客厅的长沙发上。
“妈妈,我想知道你和父亲之间的事情。”和美从嘴里吐出这句话时,有些紧张,她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贸然的提问。
仲岛慧端庄的坐在沙发上,认真的看着和美,看起来温柔贤良的女子,快接近五十的年岁了,却依旧拥有美丽而精致的容颜。
“你想知道什么?”
“你和父亲的婚姻。你们怎么恋爱的,怎么结婚,又为什么会分开。”和美索性一股脑的吐出了自己的疑问,她不相信,和父亲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会一点儿也不知道仁的存在。
仲岛慧听了,卧进沙发,闭上眼睛,嘴扬了一上,露出了一个和美从没见过的自嘲式的表情。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平静的,虽然有一丝的哀怨,但却也飞快的滑过了,只留下了一个无关爱恨的微笑。
她挺了挺身子,仰起头,一字一顿的对和美说“你的父亲龟梨和也,从来,从来没有爱过我。”

仲间慧认识龟梨和也时,才十六岁。
那时的她,是个刚上高中,正处在处在对于爱情朦胧而狂热渴望的少女时期,她期待着一个人出现,这个人可以让她去爱,去付出,也可以见证她的纯真和美好。
有一天去一个饭局,母亲在出门前把她打扮成了公主样,并非常郑重的交待了礼仪。
去过的晚宴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从未有过这样的隆重,何况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饭局而已。
慧在当时心里有些不解,却也乖巧的跟着去了。
就在那天晚上,她认识了和也。
和也穿着同样隆重的西服,陪同父母一起出席。
两家大人都一脸喜悦,孩子们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记得只是坐到一起,和也很绅士的和慧交谈,并且帮她夹菜。
明明只比慧大一岁,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感,他说话礼貌而分寸,在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上扬,又显出了真实的孩子气。
那时的和也,符合了年少的慧对于白马王子的所有定义。
于是当回家后,母亲告诉她,你要和和也订婚时,慧心里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
其实那之前她见过和也,在好几个晚宴上,但从未交谈和打过招呼。
只是远无远的看到过,觉得是个很美好的少年。
而那晚的饭局不仅仅是美好,而是变成了真实的爱恋。
那晚和也的笑颜,成了慧记忆中永恒的画面,她以为是幸福的开始,然后却不知道这只是短暂开放的昙花,在那夜之后,便一去不回了。
“那个晚上你父亲的笑,是真正的那种笑,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因为想要笑所以笑。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过我那样的笑容了。”仲岛停了一会儿,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
当时的慧喜欢上了和也,并单纯的以为,即然命中注定他们要订婚,那么这样的婚姻也将注定会是幸福。
几周后,大冢会社的独生子和运输界的独生女订婚的消息传开了。

和也亲吻慧的照片被各大报刊杂志放到了头版,其实有谁会去在乎龟梨和也和仲岛慧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所有人在乎的都只是那个大大的标题,叫做 “运输界巨子与商界大亨的结合”。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仲岛看着和美,坚定的说。
慧那个时候真的还是单纯的女生,以为爱情是相互间一对一的关系,她喜欢和也,所以和也也必定是喜欢她的。
却不知,那夜过后,命运开始在一个开往深渊的轨道上运行,有些人的幸福,被这一新闻压的支离破碎。
“后来,我开始常常去他家里,他也常来我家。我们一起逛街看电影吃饭,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我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对我是溺爱,后来才知道那只是责任,完全与爱无关。”
“再后来,和也和我分别上了大学,我大学毕业后做艺术设计,算是自由职业,而和也一直读到硕士。然后我们结婚,他开始继承公司。”
从认识到结婚,和也和仲岛慧一起走过了七年的时间。
七年里,慧从未看出过和也的异常。
她以为爱情就是自己和和也的那个模式,一个人主导,一个人随从。
既然和也不喜欢被动,那么慧便总是主动。
就是这样,两个人也便和和睦睦,顺顺利利的走进了婚姻。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慧就暗示过和也,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做一些什么,但是每次都是一样,除了偶尔的亲吻,和也什么也没对她做过。
于是她天真的以为,和也太过古板和正人君子了。
直到那个新婚的那个晚上,和也才第一次的与慧发生了关系。
那是慧最不愿意提起的一个晚上,然后在多年以后,她还是笑着坦然的向女儿描述:“刚开始时,你父亲完全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我脱掉衣服叫他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关掉了灯。完全没有什么激情可言。后来才知道那样只是应付,他只是应付我而已,因为不想让我失望。”
“然后就有了我?”
“对,你是我们第一次时怀上的孩子。后来你父亲就不肯再要孩子了。”在后来的日子里,随着和美的出生,两个人自然的把重心转到了孩子身上。
和也很喜欢这个女儿,他看她时的目光不一样,会从心底发出光亮。
然而对于慧,他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清清淡淡。
只要慧不提出要求,他从来都不会主动的碰她。
“刚开始那几年还好,因为你还小,我把大量的精力都花在你身上了;后来你渐渐大起来,我不用那么费力气了,这才发现,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了。”
随着慧年龄的增长,她开始发现,自己和和也之的关系,不象一般人的爱情。
慧开始觉得,和也并不喜欢她,但却又想不出什么原因,也看不出原因。
她像所有迈入三十岁阶段的女子一样,因为那种告别青春的恐慌,而总是担心抓不住丈夫。
她从和也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入手,总是觉得和也不够爱她,也一度怀疑和也在外边有别的女人,然后却从未抓住过任何异样的把柄。
慧曾经一度很喜欢问和也,问他爱不爱自己,和也每次都会抱着她,笑着说傻瓜,然后却从来没有正面的回答。
那个时候的慧,生活在一种痛苦中,那种痛苦说不出来,然后却像细刺一般,隐隐的藏于心间。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慧也渐渐的麻木,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跟和也在一起,却在她39岁那年,认识了来自法国的一个艺术设计家,巴鲁。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朋友,普通的朋友。
但也许是因为法国人天生的浪漫,也许是因为慧真的过于寂寞。
没多长时间,他们的关系便不再普通。
“认识了巴鲁,活了半辈子的我,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仲岛在说到这一段时,脸上开始闪放出了女人特有的光芒。“爱情真的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到达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着你父亲在走,走了那么多年,我累了,真的觉得很辛苦,不想再继续了。”
巴鲁的出现,让慧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跟和也在一起的二十几年里,从未享受到的热烈与激情,在那段时间里,巴鲁一次性的给了她。

于是和巴鲁在一起偷偷的来往了两年,慧的心里,其实一直抱着对和也的愧疚。
而当和也知道这件事时,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愤怒。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我记得他只是长长的吁了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和释放一样的表情。”仲岛的眼睛里浮动起一层雾气,“他跟我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然后就没有了,继续上班开会吃饭睡觉。”
这时候的慧,才知道,原来和也对自己,是真的没有爱过的。
也一直到这刻,她才下定了决心,答应了巴鲁,和他一起回法国。
然而离婚是和也不允许的事,他和慧认真的谈过这个问题,如果两个人离婚的话,必将导致大冢会社与仲岛运输的再次分家,必将引起两家股票的下跌,带来不好的负面影响。
而且,和也一直以来都希望,他苦心经营的大冢帝国,能以完整的形式交到和美手里。
于是最后的协议是,两人依然保持夫妻的名义,对外宣称仲岛比较喜欢法国的气氛,所以将长年定居法国。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父亲不爱你的原因?”和美几乎不敢相信,二十几年的婚姻,到头来竟然连个原因都不知道。
突然间,和美开始同情母亲。
“不知道,也许他有喜欢的人,可是不大像,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让我抓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那,你认识这个人么?”和美轻轻的将桌上的仁年轻时的照片推到了母亲面前。
仲岛拿了起来,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个男生?好像见到过。”仲岛慧想了一会儿,肯定的点了头。
“你见过他?”和美和清渚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见过,应该是在和也十七岁的生日PARTY上。那个时候我跟父母一起去的,和也还不认识我呢。记得当时我看到和也在扶他上楼,他有转过头来跟和也说话,我看到了脸,因为长的真的是比女生还漂亮,加上是用拐杖走路的,所以当时影响深刻。后来没再见过他,也没在意过这件事。他,是你父亲的什么人么?”仲岛详细的描述了当时的情节,脸上却带着疑惑的神情。
她完全不明白,这个照片上的男子,和自己的婚姻,有什么关系。
“他叫赤西仁,是父亲高三时的同学,也是父亲最喜欢的画家LAN 。”和美看着母亲,解释了起来。
“他就是LAN?”仲岛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必竟和龟梨和也生活了二十几年,他的兴趣爱好,她还是了解的。
“不只这个。他,还是父亲曾经的恋人。”
恋人?仲岛听到最后这两个字时,犹如晴天霹雳。
她再次拿起了那张照片,细细的看着图中的仁,然后像小孩子一样的,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直以来,在与和也的爱情里,慧都想找到自己失败的原因。
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已处身于一场永远不可以胜利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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