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4

Mar 16, 2010 20:46


17
听完了慧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事实,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亮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这背后,是有这么一个商业上的利益存在的。
和也并不是移情别恋。
仁离开日本之后,自己也便和他疏远了,因为一直都觉得,他所犯的错误不可原谅。
而和也从未试图向他解释过什么。
和也就是这样的人,他只会在乎他最在乎的东西。
如果不能跟仁解释的话,那么他也不会跟别的人解释,因为觉得那样是无意义的。
亮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倒进沙发。
内在旁边早就红了眼圈,他小声的说道,“如果和也早一点跟仁说的话,仁说不定会接受呢。”
“那么,我叔叔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啰?”清渚问道:“他离开日本也是这个原因么?”
“仁,之前当然是不知道的,事后应该也还是不知道的吧。”亮像是回想起了当年仁的样子,摇着头自言自语起来,说:“其实事后知不知道,对仁来说,意义都不大了。”
“这件事并不是和也的错,如果他早知道仁之前的事,大概也就不会这么处理了吧。也许这件事是注定的,分开是他们的宿命吧。”内将手放在亮肩上,抚慰亮的情绪。
“我当时还对和也讲了那么过份的话,现在真想把他抓出来,跟他说句对不起。”亮还在自言自语,眼角开始有泪光泛动。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再想起来,已经不在乎那些谁对谁错了。
只是做为朋友,亮为当时的自己没能帮上任何的忙,而感到无力。
清渚和和美看着伤感的两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亮和内,是曾经见证过这一段爱情的两个人,他们看着这段感情,从发生,经过到结果。
他们比起清渚和和美来,对于这个错过的故事,不仅仅是遗憾和惋惜,而是心痛,心痛那时那地的两个人,彼此间是如何不得已的转身离开。
“那么,锦户先生,仁知道我父亲订婚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你可不可以,完完整整的告诉我们。我,很想知道。”和美认真的看着锦户亮,再一次提出了请求。
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的经过,但却还是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
当年的两个人,不是深深的相爱着么,为什么,又那么容易地分开呢。
和美不知道,越是珍贵和看重的东西,人们就会将它们放的越高,这样子一来,一不小心碰倒的话,也会摔的越碎。
感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越是沉重,便越是容易破碎。
亮叹了一口气,觉得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是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知道的了,便开了口。
他说,“事实上,仁并不是因为和也订婚而离开的,仁离开和也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订婚的事刺激了仁,使仁的病复发了。”

18

“快点快点,要去学校了,还在磨蹭。”妈妈一边催着仁,一边走进厨房。
家里爸爸和弟弟都已经走了,仁还没吃早饭。
桌上有爸爸翻看过的早报,乱七八糟的散乱中,仁想把它移到沙发上去,却意外的在头版发现了一张大照片,题目是“仲岛运输嫁入大冢会社”。
大冢,不是和也家的么?
于是仔细的看了一下照片,照片上有和也,有一个女生,轻轻的牵着手。。。。

妈妈拿着太阳蛋出来时,才发现,她的儿子很不对劲。
仁坐在轮椅上,桌上是摊开在看的报纸。
他的双手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叠放在膝盖上,好像在努力地控制自己。
但妈妈仍能明显的感觉到仁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动。
“仁,仁。”妈妈急急的放下盘子,走过去将仁抱住。
一直以来像孩子一样温暖的身体,这一刻却整个都是冰冰凉的感觉。
说不出话来,只是无法抑制的颤抖。
仁闭着眼睛,死死的咬着嘴唇,把头紧紧的靠在妈妈的腰上。
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仁的样子,自己已经急的哭出了声来:“仁,怎么了,……你说话,仁……仁,你不要吓我……”
过了好几分钟,仁终于开口了,声音微弱,语调僵硬:“我要回房间,推我回房间。”
妈妈把仁推进房间,又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仁抱到床上。
以往仁都是自己上下床的,虽然一直以来腿都不好,但也早已养成了自理的习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家里人都不会帮助他。
妈妈觉得上一次抱仁上床似乎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大概是十年前的时候。
现在仁长大了,变得重了,也让人更担心了。
而且今天的仁真的很异样,身体完全没有力气一样的,一直在抖,一直的抖。
然而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木然的抿着嘴唇,两只大眼睛无神的飘移,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到床上,他就迅速的将身体蜷成一团,用被子捂住头。
妈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帮他关上房门,然后急匆匆的打电话给仁的父亲。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负责仁身体的保健医生来了。
打开门,仁的身体已经不抖了,他安静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医生做完检查后皱起了眉头。
“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心率不稳定,今天他受到什么刺激了?我先开点镇定的药给你,如果过几天还这样的话,我怀疑是旧病复发。”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仁哪儿也没去,只是躲在房间里。
脑子里面有一些问题一直在盘旋,一些找不到出路和解答的问题。
仁很想让自己停止思考,然而脑子却疯狂的运转。
为什么和也会突然的订婚?
一定不是突然的,因为前一段时间,和也的行为都很反常。
记得有天晚饭时打和也的手机,那边却是一个女生的声音,自己以为打错了,没出声便挂了,再打过去,却是和也接的。
为什么和也要瞒着自己?
怕自己知道以后会难过么?
那么为什么还是要订婚呢?
那么大概是因为不喜欢自己了吧?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却还一直保持着关系呢?
是怕跟自己分手自己会受不了么,所以还是一直的敷衍着自己?
所以还是陪自己回家,却再也不想要自己的身体了?
……
一个一个的问题在仁的头脑里旋转和叠加,像巨大的锁链,一环一环的绕在了心上,于是被压迫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努力想要让自己不去想,不要再想,然后前段时间和也的异常却像讨厌的广告一样在脑海中反覆播放。
于是很努力的想要回忆起所有跟和也在一起的快乐,和和也对自己的好,可是那些缤纷的画面就总是被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所掩盖,所否定,以至于无论怎么回忆,仁都无法再像以往那样,想到就会幸福的笑出声来了。
恍惚间仁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真的跟和也在一起过了。
所有好的,坏的,酸的,甜的,绞在心口,每每总有想要呕吐的感觉,甚至于感觉不到饥饿。
每天要家人花很长的时间哄劝,才肯吃饭,然后一吃就吃很长的时间,饭菜却都像没动过一样的。
仁想要逃脱这样的状态,却总觉得自己的大脑和情绪是自己所不能够控制的东西,最后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便是睡觉。
睡觉真的是天底下最棒的事,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又或者,永远睡过去更好。
于是白天的时候,总是想要睡觉,睡不着的话脑子就会疯狂的运转,像快要崩溃掉一样的运转,于是仁就会以头痛为理由,向妈妈要大量的镇定剂,然后到了晚上,就更是需要大量的安定才能入睡。
虽然家里人一直在拒绝这个事实,然后最后却不得不接受:仁的抑郁症,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比以前严重多了。

仁不能再去学校了,也不肯出门去任何的地方。
仁以前的主治医生上门来看过他后,开始了新一轮的药物治疗。
仁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在床上,要么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心里面早已不是对和也订婚的追究了,而是对于自己的绝望。
那种绝望是没有理由的,像是更深的海,将他无声无息的吞没了,没有挣扎和还手的余地。
有的时候头疼的没有办法,为了让自己从脑子里所有的怪念头里逃脱,仁学会用痛来抵御。
他会用牙齿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腕,咬出一排一排的青红紫绿。
那种清新的疼痛会一次又一次的刺激神经,使脑子得到暂时的休息。
每次都是妈妈进来看他时发现的,于是总是冲过来,用尽力气将他的手掰开,然后流着眼泪,为他擦药膏。
于是每次都保证下次就算再难受也不咬手了,然而明天难受起来却又会继续如此。

那天仁吃饭前去洗手间洗手,刚进去妈妈就听到“砰”的一声。
妈妈冲进去时,仁侧身倒在地上,下巴好像撞到了,开始往外渗血。
他却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只是像个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一样,睁着大眼睛,支支吾吾的说:“我不小心,跌倒了。”
这已经不是几天来的第一次跌倒了,之前莫名其妙的在房间里也摔了两次,有天从房间到浴室时也摔了一次。
前几次都摔得很轻,只是皮外伤而已,这次,却出了大量的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样子。
爸妈于是急急忙忙的送他去了医院,缝了三针。
回来的车上,妈妈将仁搂在怀里,心疼的看着他的下巴。
“妈妈,我越来越笨了,连路都走不好。”
“在家里不是让你用轮椅么,怎么这两天老是想拿拐杖走?”
“觉得走走也许就不会乱想了。”
“最近身体不好,我们以后不用拐杖了,好不好。”
“好。”
仁心里清楚,比爸妈弟弟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不好指的是什么。
最近两天总是想要用拐杖走,因为走的时候,好像可以感觉到和也在看自己的目光。
一直以来都喜欢那样的目光,好像在和也的照耀下,自己走起来也像正常人一样轻快了。
但却又总是心慌,总是想要努力的走得快一点更快一点,想要表现的好一点。
想像那个目光可以看到,想像那个目光还跟随着自己,带着喜爱和关心在看着自已。
于是在失神乱想的时候,总是会自己不小心的把自己绊倒,每次身子就那么不听话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实这样的感觉很好,就像用牙齿咬手腕是一个道理,在那个倒下的短短的一秒内,在 接触到冰凉的地板的那么一个瞬间,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然而妈妈从这里开始,已经发觉仁出现了自残的迹象,对他便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拐杖是没有再让他用了,仁所有的事情也由她料理,而且每隔半个小时必定会到仁的房 间里看看他在做什么,以免出现意外。

19
亮到学校的时候,和也订婚的消息已经全校皆知了。
第一时间冲到仁和和也的班级里,两个人却都不在。
于是亮打了仁的电话,关机。
打到家里,仁妈妈接了起来。
“阿姨,我是亮。仁为什么不来上课?”
“仁啊,爷爷生病了,想见仁,仁爸爸带着他两兄弟回千叶了。事情比较急,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向学样请假。”
“哦,那仁的手机为什么关机?”
“手机?他拉在家里了。”
“那么什么时候回来呢?”
“一个星期后吧。到时候会去学校的。”
“哦。”

“那天挂掉电话时,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当时很希望仁是真的去千叶了,至少什么也不用知道,可是却又总是觉得仁妈妈的声音怪怪的,听起来实在有些勉强。”亮回忆着。
“那你没找我父亲么?我父亲那天怎么没去学校,或者说,我父亲没找仁么?”和美急急的追问。
“和也来了学校的,只是迟到而已。我去找他的时候,问他怎么会订婚,仁知不知道。”
“我父亲说了什么?”
“和也很沉默,说他和仁之间的事,他自己会找仁解释的,他说他已经打过电话去仁家了,仁妈妈跟他说了一样的话,说仁去千叶了。那天我们没说几句话,我在气头上,他大概也很郁闷,彼此态度都很恶劣,两三句说下来差点动手,后来也就谁也不理谁的各自散掉了。”亮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自己再坚持一下,再逼问一下和也,和也会说出事实也不一定呢。
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和他,也就不会这么多年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个星期之后,仁还是没有来学校,亮便再次打了电话过去。
“阿姨,仁回来了么?为什么还是不来学校?”
“仁,他。。。。。。”
“阿姨,仁怎么了?”
“仁,他,其实在家。”
“仁,没有去千叶?为什么?”
“小亮,仁的病又犯了,而且很严重。”仁妈妈在那头,开始带哭腔的说话。
亮在这头瞬间呆住了。
仁有抑郁症这件事,亮是老早就知道的。
亮和仁是初中时认识的,他可以说是仁的第一个朋友,所以仁很重视他,也把他带回家。
那个时候,仁的妈妈曾经背着仁找亮谈过话,因为怕亮偶尔不经心的话会伤害到仁,所以告诉了亮这个事情并要他和仁在一起的时候多多注意。
那个时候,仁的抑郁症已经不明显了,只是偶尔的低气压,然后会有一两天不去学校,多半是和天气不好,或者考试不顺利这种小事情有关。
但后来仁低气压的次数已经由偶尔变为极少,到后来几乎一年也没有一次了,所以仁的父母和亮都理所当然的以为,仁大概已经痊愈了吧。
冲到仁家里,亮走进房间看到仁那一刻,觉得呼吸都变困难了。
仁象以前那样,犯病的时候喜欢躲在房间里太阳唯一晒不到的那个角落,然后像小动物一样的用手抱着膝盖。
他听到声响后,就缓慢的抬起了眼睛,目光呆滞的停留在亮的身上。
没有讲话,一句话都没讲,只是呆呆的看着亮。
只是一个星期的时间,仁明显的瘦了下去。
以前他的下巴虽然尖但却还是有饱满的弧线,而那天亮看到时,已经整个的凹了进去,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显出一种病恹的暗淡的黄。
以前仁要是犯病的话,亮去看他,他都会苦笑着无奈的对亮说“我又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哦”,而这次没有,他没有苦笑,也不无奈,只是写了一脸的绝望。
那种绝望像茧一样,在一层一层的将仁包裹。
笨蛋,你给我发什么病,别以为发病就可以不来上课。
笨蛋,清醒吧,你这么躲着有个P用,人家已经订婚了。
笨蛋,是男人就去找他,就算被甩也要知道个理由。
笨蛋,天底下不只一个龟梨和也,他可以和女人订婚,你也可以。
亮走过去,蹲在仁身旁,那些原本准备好的骂词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半天才吐出一个”仁”字。
仁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对着亮笑。

可是每次嘴角都扬到一半,便又收了回去,如是的反复了几次,亮已经不忍看了。
“笑不出来就不要笑。”最终还是亮说了这句话,仁才罢手。
“小亮,我很没用对不对,一点小事就会犯病。”
“乱讲,你只是心情不好,以前不也常这个样子么,最近天热,烦躁是正常的。”
“小亮,你来看我真好,我很想你,可是又怕见到你会被你骂。”
“你又没做错事,骂你做什么。”
“小亮,我这次,大概不会好起来了吧。”
“谁说的,以前怎么好起来的,这次就会怎么好起来。”
“小亮,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也不知道可以扛多久。”
“是不是心里很难过,如果想哭的话哭出来不就好了。”
“小亮,你知道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不能去上学,不能自己走路,不能睡觉,连哭
的力量都没有。活着。。。真的好辛苦。”
“仁。。。。。”
“小亮,我已经很努力了。。。。。”
“。。。。。。”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样的对话中,亮可以感到,仁的每句话,否定的都是自己。
那种深深的绝望,没亲眼见过的人大概是不会相信。
人类总是把自己设定为最强大的动物,然后当被绝望占领时,你才能看到,它是多么渺小和可悲。
那已经不是只言片语就可以安慰的过来的,
那也已不是一顿痛骂便可觉悟和警醒过来的,
那是灵魂和死亡的对抗,就算是赌上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宝贵的亲情,友情,爱情,也不一定能够挽回。
当它存在在那里,并且越来越大的时候,就连旁观的人,也会跟着感到绝望起来。
那天亮走的时候,心情很是沉重,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够为仁做点什么。
在亮踏出房门的那刻,仁突然用极奇细小的声音请求说:“亮,你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带小兰来么。”
“嗯,好,下次带它来。”回头努力的对仁笑了一下,做了一个“一定”的表情。

“那天仁的样子现在都刻在我的脑子里,他的那张脸,和说过的那些话。但是那天从头到尾,他都没提到过一句‘和也’,好像他的病是他自己的原因,跟和也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亮的眼睛开始闪亮,他一直凝神的看着什么地方,好像仁出现在那里似的。
清渚一直在揉鼻子,原本发酸的鼻子被他用力的揉到麻木,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眼泪掉下来。
而和美在一旁,早就已经哭到满脸泪光,脸上的妆花的一塌糊涂,她也不顾忌什么形象了,拿着纸巾乱七八糟的往脸上猛擦。

20
和也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迟到了。
其实很早就起来了,然后跑到仁家楼下,想要等仁出来的时候跟他解释整件事情。
结果等呀等,等到上课时间都过去了,仁还是没有出现的迹象。
打了仁的手机,明明通了,却没人接听。
再打到家里,仁妈妈告诉他仁回千叶了,手机落在了家里。
去千叶了么?是真的去千叶了么?
无论真假,和也都知道,仁大概已经知道订婚的事了,仁不愿意见他。
仁家离学校真的不远,走一段路再拐进另一条马路,就可以到达学校。
和也一个人慢慢的走着,踏着初夏清新的阳光和微凉的风。
和仁在这条路上走过太多次了,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原来如此的寂寞。
以前常来的时间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路上会有很多匆匆忙忙的下班族,会有一些附近小区的孩子,还有一对一对的恋人。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却什么都没有,就连本来应该柔和的太阳,也感觉微微的刺眼,就连本应温柔抚摸的清风,划过时皮肤却干燥的疼痛。
就那么缓慢的走到学校,在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眼神中走进教室。
没有仁在身边的龟梨和也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还是说,没有赤西仁在身边的龟梨和也就不是龟梨和也了?
和也暗自的想着,不由自嘲的弯了弯嘴角。
仁如果知道这样的事应该会很得意吧,
他一定会扬起好看的柳叶眉,边眨眼边说:“小龟,你没有我果然是不行的吧。”
仁一定会这样子说的。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和也开始继续疯狂的往仁家里打电话。
而仁妈妈也一直说仁还没有回来。
终于有天,亮跑来找了和也。
“有事么?”和也淡淡的用眼睛看着亮。
“少拿脸色给我看,你以为我高兴见到你么?”亮送了个白眼过去。“明天把小LAN带来,仁想小LAN了。”
“仁已经从千叶回来了?”和也睁大了眼睛,他一厢情愿的相信,甚至在前段时间里逼迫自己相信,仁只是回千叶了而已,仁会回来,会听自己的解释,会理解自己,一切都会还像从前那样。
“哼,你真的相信仁回千叶了?”毒舌亮没有正面回答,但这显然是个反问句。
“我知道了,我明天会把狗带过去。”
“不用你去。”亮冷冷冰冰,一句话堵住了和也的后路。
“我和仁之间的事,我自己会和仁处理。”和也认真的抬头,语意明确。
看到和也那一脸坚持的样子,亮突然想起了仁的脸。
仁,应该还是喜欢和也的吧。
喜欢一个人,就算他做了再错的事情,也还是喜欢的。
这是亮从仁脸上读出的所有信息,也许,应该让和也去。
“那我打电话问一下,他可没说想见你。”亮半天才回过神来,做出了退让。
“我自己会打的。”和也说完,转身便走了。
亮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并没有跟着追出去。
和也变了。
亮认识和也的时间不长,虽然他和内,会偶尔跟和也,仁一起出去玩,但是对于和也这个人,他了解的并不多。
只觉得,是个和自己一样倔强的小鬼。
之前两个人的关系,因为仁的存在,也算的上是朋友,但是这次事件发生后,好像就什么都不是了。
和也,特意的把自己孤立了起来,像是并不想和任何人多做交流。
亮气和也的这种态度,气和也过于不把自己当成朋友。
再加上亮觉得仁这次的旧病复发,和也的确是有责任的,于是也便不再理睬他了。
那天下午,和也便去了仁家。
听小亮说仁在家后,他就打了电话过去,又是仁妈妈接的。
“阿姨,我下午可以来么?”
“有事么?仁在千叶还没回来。”
“我知道仁在家,亮跟我说了。”
“和也。。。。仁,最近不大适合见面。”
“阿姨。”和也用了很正式很正式的请求句。
“那么。。。。你来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仁妈妈在那头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叫和也去。
仁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适合见面?
就算真的生气了也请给我个机会让我解释呀。
仁妈妈那句“我有话想跟你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和仁的关系?
和也在去的路上心情七上八下,一直猜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敲了那道熟悉的门,来开门的果然是仁妈妈。
“仁好久没来上学了,出什么事了么?”和也鼓起勇气,却不敢直视仁妈妈的脸。
“嗯。他现在在房间里,刚睡下去一会儿。”
“啊,那我去房间等他醒。”
“和也你先坐吧,我有话跟你说。”仁妈妈拦住和也,让他到客厅时坐下来。
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的,过了好久,才看着和也,缓缓的说,“仁最近没去学校,其实不是因为回千叶,是抑郁症复发了。”
和也在心里猛的一惊,"抑郁症"这三个字让他有些张惶失措,这是从来都只从报纸上或是电视里看到的名词,活生生的冠在了仁的头上。
和也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可以接受仁不见他,可以接受仁发脾气,但从来没有想到,仁会因为这种件事而发病,而且是这样的病。
明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这一刻才发现,最坏的原来比自己想象中更坏。

以为自己会把仁伤到退回他自己的小世界,然而现在才知道,自己把仁伤到无处可去。
仁离开了和也世界,却也回不去原来的小世界,于是只能绝望的徘徊。
刚开始只以为仁呆在家里不来上课是为了躲避自己,现在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和也一时间呆住了,只能征征的看着仁妈妈。

“仁在六岁的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之后医治了两年,好是好了,可是右脚留下了不能用力的后遗症。”仁妈妈开始讲:“所以直到他八岁的时候,我们才送去上小学。因为年纪比一般孩子大,成绩不怎么好,再加上腿又有病,班里有同学总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老是有人问他一些尴尬的问题。渐渐地,我们发现,仁开始变得不敢讲话,也不理人,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很古怪的举止。于是带去看了心理医生,检查结果是抑郁症。”
“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有了么?”
“嗯。但当时并不严重,因为发现的早,加上及时的治疗,很快就控制住了。抑郁症的病人会表现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性格也比较孤僻,而且很容易就会受到伤害。他很容易心情不好,看什么事情都很悲观,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总觉得生活很无聊。医生说,除了药物治疗,还需要心理辅导,要培养他对事物的兴趣。只有精神上有了寄托,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才能摆脱这个病对他的控制。”仁妈妈很认真的讲述着:“大概半年后吧,一次偶然的机会仁接触到了摄影,我们发现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而且他自己也很喜欢,于是就随便他怎么玩。之后抑郁的状况便开始减轻了。”
“特别是上了初中,又交到了亮这样的朋友,也就更加的开朗起来了。最近几年,几乎没有发过几次病,所以我们都以为仁已经好了。可是上个礼拜,他早上看报纸后,就。。。。“仁妈妈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病情。。。复发了。”
和也听到“报纸”两个字,就像被人点到了最深的痛处一样,心瞬间被闪电击中,猛的碎裂开了。
仁果然是看到了报纸。
仁果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订婚的消息。
仁果然被自己狠狠的伤害到了。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打个电话向自己求证呢。
和也皱起眉头,目光飘向仁房间所在的方向。
“仁是看报纸后才那样的,报纸上根本没什么内容。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你订婚的消息。”
“阿姨。。。我。。。。”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订婚的事之前没有告诉仁,对不对?仁一直很喜欢你,所以大概觉得你订婚了,会不再来玩了,加上你没告诉他,所以一时间很难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他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仁只是一时的,只是因为觉得会失去一个好朋友而感到不安,所以想让他休息一个星期,好一点再去学校。”
“所以告诉我们他回千叶了,其实他一直在家,对不对?”
“嗯。但是现在看来,仁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好。”仁妈妈抬起忧郁的眼光,注视着和也。“而且,仁对你的感情。。好像没有朋友那么简单吧。”
那层白纸突然被仁妈妈捅破,和也的心更加慌乱起来。
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也就什么都不用再隐瞒了。
和也呆呆的看着仁妈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问了亮,他也什么都说了。”
“我是喜欢仁的,订婚是家里的意思。”和也想要把真正的情况告诉她。
“和也,事实是,你订婚了。”
“我只是。。。。”
“和也,你们之间的这种感情我其实也不能理解,但是我接受。”仁妈妈缓缓的讲了起来,“但是,你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我前两天才知道你们家的背景,你们家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的,不是么?就算你们相互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和也轻轻的将背窝进沙发,仁妈妈的话不是责备,更像是一次理性的分析,那些话一句一句的打败和也仅剩的决心,还想要维持自己和仁之间的关系的决心。
原来世界上的事,并不是喜欢就可以代表一切的,就像自己喜欢仁,却还是要被迫的和慧订婚一样。
“就算这次你们合好了,仁恢复了,可下次呢?如果你家里逼你结婚呢?那么仁,是不是一直要这样,躲在某个看不见,不被人知道的角落里面?”仁妈妈加重了语气。
是呀,如果仁这一次原谅了自己,那么以后呢?
自己能真正的按自己的意愿和仁在一起么?
如果爸妈知道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办?
“仁从小就是一个绝对的孩子,他是死脑筋,不懂得转弯。他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是敢大大方方拿也来讲的东西。你不能像他期望的那样看待这份感情的话,他会很伤心的。”
“和也,你们还小,这次的事,即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挽回。仁受不起这样的折磨。”仁妈妈的眼睛开始红了。“我们都在很努力的拉住他的手,不放他走,也许你可以拉他回来,但是如果下次你再放开的话,我和他爸爸都很害怕,怕再也拉不住他了。”
再也拉不住,是什么意思?仁,会因为这样的病,死掉么?
“这次已经出现轻微的自杀倾向了,医生说是病情加重的结果,下次的话,我就不知道了。”仁妈妈,努力让自己把这件事说得轻松一点。
“那么你们一定要拉住他的手,我不会,再来打扰了。”吸吸气,和也抬起泛红的眼睛,坚定的看着仁妈妈。
“和也,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残忍。但仁是我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他好好的活着,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我已经不奢望了。”
“我知道了。”和也虚弱的站起身来,转身想要离开。
“和也,你,要不要,再看看仁?”仁妈妈在后面,犹豫的问了一句。“也许过段时间我们会离开东京,也许就不回来了。”
“你们要带仁走么?”
“嗯,我们要移去美国了,仁也答应了。”
“换个环境,对他有好处吧。”
“嗯。”
“。。。。。。。”

“仁在房间。”
“还是不要了,他大概不想见我吧,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之前准备好的话,在这个时候看来,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和也勉强的微笑了一下,向仁妈妈礼貌的点头。
“他刚才睡了,你去看看吧。只要不把他弄醒,就应该不要紧。”
犹豫了一会儿,和也还是向仁的房间走了过去。
其实是不应该见的了,但是,不想再见是假的。
和也说服自己,就把这次见面,当做最后的告别吧。
打开仁的门,慢慢的移向仁的床前。
那扇门,他曾经多少次满心欢喜的推开,然后走进去,在那个明亮宽敞的房间里,总是有一个人,会眨着眼睛,弯起嘴角,向他扬起纯真到完美的笑颜。
而这次呢?
和也没有亲眼见过抑郁症的病人,只在电视里见过,一张又一张憔悴而绝望的脸。
当看到仁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是自己熟悉的睡颜时,和也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流淌下来。
仁瘦了,真的瘦了,尖尖的下巴还贴着药膏。
仁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平和而安静,看起来脆弱而且与世无争。
他从来没有什么过大的渴求,就像他从前说过的那些愿望一样,最奢侈的也不过是和和也一起到夏威夷的海边看日出。
他从来没有什么过大的抱负,他最大的抱负也不过是可以一直留在和也身边,一直留着。
但是,当他最后的这点希望也被自己打碎时,他一定无地自容吧。
看不到未来的人不能向前也不能往后,于是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
他是迷路的孩子,而这一次,是自己把他弄丢了,而且不能带他回家了。
身体早就没有力气支持最后的一点坚强了,和也跪在仁的床前,第一次,不自然到连手也不知道该要放在什么地方。
眼睛从进来那刻起就一直停留在仁的脸上,像是要把仁深深的刻进脑海一样,这样的仁,这样处在伤害中的仁,是和从前记忆中不一样的。
想要伸手去抚摸仁,想要习惯性的用额头去顶仁的鼻翼,最终却也只能那样呆呆的看着。
心痛然而却又贪婪的看着仁,这将是最后的一次见面,曾经给过仁的爱情,和给过仁的伤害,在这一刻,都将全部抹平,成为回忆。
和也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过,心想也许不在仁的人生里出现的话,彼此也许都会更好过一点。
也许仁不会得到前一阵子的快乐,但却可以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度过一生。
从此以后,我对于你,将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想要极力抹去的回忆里的刺,还是什么?
那天的和也在仁的房间里咬着牙,哭到昏天暗地,而仁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来。
哭完了,心也便真的狠了下来。
走进仁家门的时候,和也坚定的没有转头。
如果自己的爱会把仁害死的话,那么到这里为止吧,在仁完全枯萎以前,离开。
继续逞强的想要两头都抓住的好事是没有的吧,也许从自己做出订婚决定的那一刻,有一些幸福,就离自己和仁都远了。

疲惫的回到家里,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LAN谄媚的跑进来舔和也的脸。
LAN最喜欢舔的,其实是仁的脸,都怪仁一直惯着它,每次第一件事就是抱起他,任由他舔个饱。
仁真的是喜欢LAN的,也说了想见LAN,那么明天就送过去吧。
自己以后不能陪他了,也许LAN可以陪他,虽说仁妈妈不准仁养狗,但是如果现在狗对仁的病情有帮助的话,应该是不会反对的吧。
撑起身子抱紧LAN,亲亲它的小鼻子,明天,你去代替我陪仁吧。
这一刻的和也,身体和心,都觉得累了。
看到仁之前的忐忑不安已经被一阵一阵翻滚的痛所代替,其实比较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一整周的繁杂和不知所措,就象人被判极刑前的心情一样,知道不好的事将要发生,然后却迟迟未到。
现在发生了,痛过了,于是也便只能麻木的看着大片大片剥落的伤口。
不想止血,也不想被治愈,反倒是喜欢那个伤口的存在,可以时时提醒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和那些永远没有机会说出的对不起和再也无力到达的彼岸。
那天晚上和也终于没有再失眠了,抱着LAN睡的很沉很沉。
梦里遇见了难得一见的仁,他坐在轮椅上,用那种似乎不认识的眼神对着自己笑,笑的天真而快乐。

21
“我去找过和也之后,以为这件事不再需要我插手。”亮继续讲着:“结果,和也第二天又来找我了。”
“我父亲不是说要亲自去看仁么?不是说要自己把LAN带去给仁么?”和美不解的问。
“他跑来跟我说,LAN放学的时候他家司机会带过来,麻烦我带到仁家里去。”亮还记得那个时候和也的样子,一扫平日里的骄傲和冷漠,用一种不容亮拒绝的请求的语气。
“亮,拜托了。”和也站在天台上,弯下了腰。
“为什么不自己去?昨天是谁叫嚣着叫我别多管闲事,说要自己把狗拿过去的。怎么啦,现在怎么啦?”亮当时很生气,故意狠狠的用话激和也。
可和也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还击。只是依旧那么弯着腰,低着头,一个劲的说“拜托了。”
“好了,龟梨和也,我会把狗拿过去的。不过,不是因为你求我,而是因为仁真的想LAN了。”亮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和也,转身向出口走去。
再回过头时发现,和也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在中午时分耀眼的阳光下,和也的茶色头发散发出一种暗淡的光芒,从短袖校服下伸出的手臂瘦到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孩子。
而当他以那种姿势认真而虔诚的请求时,其实没有人能够忍心拒绝。
但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亮说出了在多年后让自己后悔的话,“龟梨和也,也许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接近仁。你太弱小了。”
他看到那个身子轻轻的颤了一下,然后僵在那里。
“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狠的话,看着和也的样子,也许心里也有些可怜他,可是一想到仁,又觉得和也让人生气,结果,嘴不知道怎么的,就把那样的话吐出来了。”亮后悔的往内的方向靠,而内也不动,只是用温柔的眼神安慰地看着他。
不知道真相就说出那种话,连自己现也都觉得当时的自己过分了一点。
和也其实一直以来比所有人都强大。
跟仁在一起的和也是强大的,他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说一句仁的不好,他一直尽全力喜欢着仁,宠溺着仁;跟仁分开的和也更是强大,他一个人不仅要扛起所有的委屈,伤心,指备,还有背负上新的让慧幸福的责任。
和美的眼泪从未停止的掉下来,这一刻,她完完全全的理解了父亲。
一个放弃了爱情和幸福的男人,即使他多么用力的想要给予别人爱情和幸福,也是无能为力的。
突然就明白了父亲那些年看母亲的眼神,他极力想要用爱情的眼神去看母亲,却都因为不是真的喜欢,所以每次来不及碰触到母亲的眼神,便已经慌忙的一扫而过了。
清渚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和美肩上,让哭泣的和美依靠着。
“后来我便带狗去给仁。”亮接着说,“仁果然喜欢LAN,看到它就笑了,整个人的气色都好看起来。可是他没有收下LAN,反倒是让我还给和也。你们刚才拿过来的那条心型项链,也是最后那次的时候,仁让我带给和也的。”

那天从仁家里出来后,亮发现和也站在楼下。
和也因为不确定仁会不会收下LAN,所以忍不住跟了过来,不敢上楼,于是一直站在楼下。
仁果然不要LAN了,现在的仁大概不想要自己的任何一件东西。
和也这样想着,从亮的怀里默默地接过LAN,表情显得很难过。
亮看着和也抱着狗,紧紧蹙着眉头的样子,本来不想理他,最后还是说了话:“仁很喜欢LAN的,看到它就笑了。”
“那他为什么不要。”和也抬起头,声音大了起来,有些委屈。
“也许,他想把LAN留给你。”
“这个是什么?”和也注意到了LAN脖子上的项链。
“仁本来打算做毕业礼物给你的。快点摘下来吧,太长了,在LAN脖子上绕了两圈,LAN都快被他勒死了。”亮不再看和也,抬起头,大步大步向前走了。
和也慢慢的蹲下了身子,闭上眼,将怀中的LAN抱得更紧了。
那一天亮走了没有再回头,不敢回头,他不想去想像和也那一刻的表情,他怕自己说出“你哭的样子真是丑的让人心痛”这样的话。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仁了。”亮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抬起了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至少最后仁笑了,让我觉得很欣慰,有种直觉,他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好起来的,他一定会努力好起来的。”
“后来JIN去了美国,也没有再和我们联系了,不过我们后来看到了署名LAN的摄影作品 《紫》,就知道一定是JIN,那种色彩是他的风格,再加上那个名字。”内在旁边补充着:“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JIN好起来了,也不再担心了。”
“这一次,两个人在同一天离开,也许是圆了彼此的心愿呢。”亮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点着头。
离开亮家回去的时候,换由清渚开车。
和美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外星光点点,才慢慢地从亮讲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难怪我父亲不让我碰项链,原来是仁给的。”和美嘟嘟嘴,说不上是嫉妒还是什么。
“好啦。”清渚看着和美孩子气的表情,笑了起来。
叔叔的事总算是弄清楚了,感觉好像身心也轻松了许多。
清渚是个乐观的人,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他也不觉得这个事情里面有谁对谁错之分,只是单纯的把这看做是一个关于叔叔的美好的故事,结局也许不是完美的,但他觉得和也没有什么是亏欠仁的,因为和也把心给了仁,从一开始到最后。
“现在,觉得父亲在心里变得好真实。”和美打开窗户,吹着风,将父亲的项链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像是感觉到了和也那微凉的体温。
清渚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干净而明亮的眼睛,那么像叔叔照片中的那个少年。
于是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温暖,无法抑制的扬起了和仁一般漂亮的嘴角,咬着嘴唇微笑起来。

22 MEMORY
放学的时候,亮就把LAN从和也那里抱去了仁家。
去的时候仁刚睡醒,还躺在床上。
一进房间门,LAN就从亮的手上挣脱开,像不怕死一样的跳到地上,然后跃上仁的床,没等仁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攀到了仁的身上,伸着舌头,把仁的脸舔了个遍。
仁当时就笑了,是亮好久都没有看到的笑容,一下子就回到了仁的脸上。
仁死死的抱着LAN,用嘴和LAN亲吻,一次又一次,声音也是他平时向大家撒娇时的那种
腔调。
仁很好玩,开心起来说话总是带感叹号的,就是每句话的最后一个音都会被他读成升调。
他就用这种声音叫着“LAN CHAN,LAN CHAN”。
LAN真的很喜欢仁,亮抱着他去的时候,一直在怀里挣扎,到了仁那里,它就变得安静而温顺起来。
仁把LAN放在枕头边上,然后努力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亮便赶快跑过去帮仁,而LAN就听话的站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的看着仁。
亮帮仁调好了靠背的位置,仁说“过来”,LAN才摇着身子跳到仁怀里。
亮当场就觉得很挫败,他这个六年的朋友还不如一条养了不到一年的狗,仁看到他的时候都不会笑,看到LAN却笑个不停。
亮在旁边无奈的摇着头,有些好气又觉得好笑。
那天下午,仁完全忽视了亮,只是专心的和他的LAN讲话,用小饼干喂LAN吃东西。
仁妈妈进来出去了几次,仁都完全没在意,只顾着逗狗。
看见仁玩得正开心,亮便走出了房间门,找仁妈妈说话去了。
她看见亮出来,便笑着说:“小亮,谢谢,仁今天精神变好了。”
“大概是和狗玩的时候,脑子里也就不会乱想了,神经会比较放松吧。”
“也许吧。看到他还会笑,我就放心一些了。”仁妈妈还在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亮。
“我觉得LAN对仁的病是有帮助,您就同意仁养狗吧。”亮看见仁妈妈高兴起来,也便顺水推舟的提出了请求。
“之前不同意他养,主要是考虑到他的脚不方便。小狗要是乱跑,他跟着狗追,没准又要多摔几次。现在,只要是他喜欢的,什么我们敢不答应呀。”仁妈妈对于留下LAN,完全没有了意见。“只是,这不是和也的狗么?”
“和也给仁了,让我送过来。”
“和也。。。。。。你在仁面前别提昨天和也来过,他不知道。”仁妈妈的声音变小了。
“仁不知道?”亮有些惊讶。
“不知道的,知道了又该要闹了。”仁妈妈叹了口气,进厨房去了。
亮回到仁的房间,拿了下书包从里面掏手机。
仁就突然抬起头,担心的问:“亮,你要走么?”
“不走,再陪你一会儿。”
“那你晚点走,我和LAN多玩会儿。”
“原来你担心的是狗,不是我。”亮故意狠狠的瞪了仁一眼,仁就不好意思的撅了撅嘴,埋下头继续逗LAN。
“你放心,我走,狗也不会走的。”
“为什么?”
“他说给你了。”不敢提和也的名字,只好用“他”代替。

仁就安静了下去,手里不断的抚摸着LAN,没出声了。
半天,亮听到仁对着LAN小声的说话:“你姓KAMENASHI呢,不能跟着我哦。”
屋子里安静了下去,亮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假装自己在发短信,将手机按的劈啪劈啪的响。
过了几分钟,仁缓缓的侧过身体,伸长手臂去拉床头的柜子。
亮想帮忙,仁却摇头拒绝了。
从里面掏出一个CHANNEL的盒子,打开是一条缀着心型吊坠的长项链。
轻轻的绕在LAN的脖子上,然后系好。
“仁,你做什么?”亮傻了一秒。。那么贵的东西不是给狗带的吧。
“前阵子淘到的,已经停止发售的限量版哦。本来想做毕业礼物的。”仁解释着。
亮明白仁的意思了,他要LAN回去带给和也。

“我给他也可以的呀,LAN你留着。”
“LAN。。。。”仁咬咬牙,最终也没说出后面的话。
LAN是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的见证呢。
想要把LAN留给和也,想要把项链再送给和也,是因为,自己还是想要和也记得自己。
无论是怎样的人,无论是怎样的一段日子,即使在自己转身放弃离开甚至消失的时候,也还想要和也记住。
这样的话说出来,亮又会生气,所以没说,所以把话狠狠的吞进了心里。
将LAN小心的放到亮的臂腕里,重新躺下来。
“我又想睡觉了,你把LAN还回去吧。”假装自己真的很累了,仁揉了揉眼,不敢看LAN的眼睛。
LAN在亮怀里拼命的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还想要跳回到仁的床上。
亮紧紧的把LAN抱在怀里,急急的向门口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仁掀开被子,努力爬到了轮椅上,然后摇到窗口。
已经好久好久没打开过窗户了,好像从不去学校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没有在这个位置呆过。
仁家在七楼,从窗口望下去,可以看到楼下的马路和小小的行人。
以前和也走了以后,仁总爱在这里朝下看,看和也小小的身影穿过马路,钻进他家的车里,然后一溜烟的开走。
仁将窗帘轻轻的拉起,隔着明亮的窗玻璃,努力向外瞟。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BENZ!
心里一震,像惯性似的推开了玻璃窗,用力撑起身体,试图看到马路这边的情况。
有两个身影,一个是亮,另外那个,直觉是和也。
他靠在楼下那棵树上,那是他一直以来喜欢站的地方。
两个人好像在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是傍晚天色开始暗下去,还是因为自己的视力变差了,仁努力想要看清和也的脸,却始终只是一团模糊。于是便愈发的想要看清楚,于是便将身体努力的向外探了又探。
仁妈妈开门进来的时候发出了高频率的惊叫声。
仁房间的窗户本来就矮,仁居然开着窗户撑着窗沿将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那个样子,好像一旦失去重心就会跌出去。
她迅速的冲过去,在仁还没做出反应之前将仁一把抱住,按在轮椅上,然后重重的关上了窗户。
刚才因为看到仁笑而轻松下来的心情,又紧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是不应该让仁看到LAN的。
仁泪眼模糊的看着她,表情呆呆的,思绪还停在楼下的和也身上。
仁妈妈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反复的说“我们很快就去美国了,很快就去。”
仁还在努力的想和也的脸,想他没能看清楚的和也的表情。
最近的和也都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楼下呢?
……

仁的脸上,开始出现努力克制的表情,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一些过去的片断迅速的闪过脑海,仁想去追究它们的前因后果,想要努力的用脑子去将它们联系起来,然而却只有一阵阵不可抑制的疼痛袭来。
这刻的仁才明白过来,生活,只不过是一只万花筒而已。
在它还是完整的时候,总能拼凑成任何一种图形,无论怎么看,都美丽无比。
然而现在万花筒打碎了,有的只是无法缤纷的玻璃片,当自己想要旋转时,那些碎片便一点一点扎进心里,逼出殷殷的血迹。

仁以一种安静的方式告别了日本,走的那天,甚至没有告诉亮。
在上飞机之前,仁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说是要和亮告别。
之后便上了飞机,去了美国。
在美国最开始的几年里,抑郁症的状态一直持续着。
每天的生活都是吃药,上医院做心理治疗,睡觉。
有天仁突然对妈妈说,去医院的路上有一段风景很漂亮,下次我们带相机去拍吧。
当时妈妈激动的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仁愿意拿相机,代表仁的病情有了好转,她只能摸着仁的头,一遍又一遍的说,好好。
自从这个转机后,仁真的好了起来。
生活慢慢回复到以前的样子,他一门心思钻到他的摄影王国里面去了,除了不怎么说话,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外,已经不怎么发病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仁的作品被当时的一位著名摄影家看到了,他立即把这些美丽而又富有禅意的图片推荐到了全美最著名的摄影杂志。
经过仁的同意,杂志社发表了仁的成名之作《紫》。
从此,仁开始了著名摄影家LAN的生活旅程。

而和也,在仁离开后也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那年从杂志上看到《紫》的时候,他一个人,回到别墅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
别墅,早就已经按照仁喜欢的样子装修过了,只有那间两个人曾住过的房间,因为涂抹上了记忆的颜色而舍不得翻新。
答应仁要装的电梯也早就装好了,然后却从未用过。
和也喜欢上楼时,用力踩木质的楼梯,那是他和仁曾一起走过的一段路。
那个楼道,两个人曾经以为会沿续成一生的长度,然后到了最后,却也只是彼此漫长人生路上的一个短短的楼道而已。
和也开始疯狂的收集LAN的作品,然后挂满整个别墅。
那使他相信,自己和仁,始终是存在于同一个空间的。

2034年4月7日
仁在房间里整理照片,突然觉得累,便想到床上休息。
摇着轮椅到床边,撑起身子一个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胸口像撕裂般的疼痛,想要叫,却叫不出来,想要用手沿着床沿爬起来,却没有力气。
不能呼吸,脑海一片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次从窗口看到和也的景象突然出现在仁眼前。
他努力的睁大眼,镜头慢慢拉近,拉近,终于定格在了和也的脸上。
看清楚了,好多年来一直模糊于记忆中的和也的脸,终于不用靠照片,便能成形于脑海。
仁瞬时间安静了下去,一动不动的看着和也,直到最后闭上了眼睛。
和也,很开心,在最后的一个瞬间,我能带走的,是你。

和也在意大利谈完生意,踏上了回日本的飞机。
因为太累了,一上机没多久便睡着了。
迷糊中感觉到剧烈的震荡,感觉到身边的助理在叫自己。
醒来才发现,机仓里已被阵阵的惊叫和哭喊声充斥着。
所有的人都慌乱了,因为飞机,在坠落。
和也知道这一次,是回不了家了。
开了手机,想要给和美打电话,然后却因为晃动的过于厉害,手机一下子摔了出去。
不知道怎么会播到了以前的留言,那个换了无数次手机却依然保存着的留言。
仁在离开日本前并没有打电话给亮,而是播给了和也。
那个时候和也在上课,所以仁给他留了言。
“小龟,我走了。以后的日子,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里,都要努力生活。如果来生还能见面,那就一直一起吧。”
和也的手完全够不到摔在角落里的手机,但仁三十年前的声音却声声入耳,像是可以抵抗恐惧的强心针,一针针注入身体。
仁说,一直一起吧。
随着飞机坠地时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和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仁,很高兴,在最后一个瞬间,我能带走的,是你。

和美在清渚的房间里帮他收拾东西,明天,清渚就要回美国了。
“对了,你叔叔是怎么变成著名摄影家的呢?”仁跟和也在日本的故事算是搞清楚了,那分开后的两个人呢?父亲的生活自己倒是一清二楚,不知道,仁在过去几十年里,又是怎么样生活的。
“我听父亲说,叔叔是因为在全美最著名的摄影杂志上刊登作品而成名的。”清渚说,“当时家里人都觉得很奇怪,按叔叔的个性,他是不会同意刊登图片的,结果,他却点头了。现在想想,那本杂志,日本也可以买到的。”
两个人相互看着,不由体会到了仁当年的用心。

他是故意想要给和也看的,一是告诉和也,他的病已经好起来了;二是告诉和也,他还记得LAN,记得和也。
和美听着,站起来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清渚笑着接过和美递过来的酒,看着她。
“来干杯吧,今晚不醉不归。”和美豪气的扬起了杯子。
“理由?”
“为我父亲和你叔叔干杯,为他们当年那段真感情干杯。”和美说完,一口气喝光了杯中所有的酒。
清渚也不含糊,扬起脸一口饮尽。
“那,这第二杯呢?”
“为我们干杯吧,这一段时间合作的很愉快。”
……
两个人开始找着各式各样的理由,不断的干杯。
两个人不知道开了多少瓶酒,和美终于比清渚先倒了下去。
清渚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心里突然觉得感激,如果没有仁和和也的那一段故事,也许就不会有自己的日本之行,也就不会遇见和美。
看着和美因为喝得太多而泛着自然红晕的脸庞,他忍不住俯下身,轻轻的在和美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去。
一个将在日本继承家业的女子,和一个早已将美国当作故乡的男子,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注定是不能有故事的。
活在当前的人们,总是为了最现实的理由,而舍得牺牲彼此间幸福的机会。
和美仰着头,怅然地看着天空中渐渐远去的飞机,有风吹过来,吹乱了头发。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伟大的捕风而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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