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的权利
纳博科夫在结婚之初,曾手呈夫人一份清单充当国书,说明他学不会也永远不会想学的事物:开车,打字,说德语,和熟人打招呼,以及--合上伞.
我同情他。我相信他不是骄傲，而是真的情非得已，他见到方向盘或者熟人就手心出汗，心跳加速；假设若有地毯，他立刻预想自己会绊一跤；花瓶在他经过后就神奇地掉下来，他一点儿也不会惊奇。而合上伞……多么高难度的动作。
小时候，我时常用一把笨重的大黑伞，在大风雨里身不由己被它带着，像卡通片一样趔趄前行。我的小学校，建筑结构似祖屋，一进大门就是一个黑洞洞的门廊，穿过去才是操场。一群值班的中队长们在门口乱哄哄地站着，监督同学们一进门就合伞，出去后再打开。
我永远被挡在门外，一滴檐水冰冷地打在我眉睫上，又一滴。我拼命想把伞收拢，手被铁丝勒红，同学们黑潮一样从我身边涌过，我一边与大伞作战一边被挤得乱七八糟。上课铃响了，教室还是咫尺天涯……那一刻绝望的心情，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所有人一定都有笨拙或者荒唐的层面。我22岁的妹妹至今不会用筷子；在珠三角工作了十年的妈妈，说白话是她永远过不去的坎；还有朋友一站上讲台就忘乎所以地乱开火车。而我本人则畏惧一切有速度的车辆--坐在里面就晕，行在外面则寸步难移。
然而谁敢学纳博科夫恃弱行凶？谁配？韩剧里“美貌愚笨的富家小姐”，且美且富缺一点儿慧，也是当然的第二女主角；“郭靖憨直善良”，普通人一憨直，叫二百五，并且是不值钱的那种。还有那些疏狂、阴暗、贪婪的欲求……洛里塔的故事在书里在电影里，都勾魂摄魄，在人民群众间，那是“隔壁小区那个老不要脸的”，上年度十大鄙夷榜之首。不是红颜，说什么薄命；不是英才，别提天妒；不是张爱玲，千万不要爱上不堪的男人。高分才有资格说低能，而我们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只能喑哑地活着，没有人能宽圉这些闷骚行为--有时候甚至包括自己。
我的朋友，在大学之前就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但在临近毕业找工作时，他却一言不发地否定掉了曾经的肯定。他说：“每一个天才都是变态--但只有成功的天才，才有变态的权利。”